2023-09-11来源：中国纪检监察杂志作者：刘剑锋

河对面的山崖下是一片碧幽幽的深潭。几只水鸟掠过，光滑的水面仿佛绣上了透明的花纹。虽然已入秋，但天气依然火辣辣的热，当一阵风穿过柳梢又把头顶的杨树叶子吹得哗啦啦响的时候，老夏感到格外清凉、舒坦。

老夏坐在洛河边一片松软的沙地上，看傍晚的洛河。不远处的河滩上也坐了一个人——老常。

他俩是发小，一起在洛河里泡大的，一起放牛、割草、爬树，长大了又一起当兵。从部队回来，喜欢写写画画的老夏进了乡里的文化站，老常则进了城里的机关。几年前他们一起退休。退休后，老常撇下城里的房子回到村里，理由是落叶归根。

退休后的老常满脸落寞，经常感叹世态炎凉。他对老夏说，过去在位的时候，找他的人挤破门槛，一张张笑脸像涨水的洛河，能把他淹了。现在呢，门前冷落鞍马稀。老夏听了浅浅一笑，说，本以势利交，势尽交情已。老常回一句，这些话，也该说给你儿子雨天听听，他和我过去一样，在城里做官。

老夏的儿子雨天小时候也是放过牛割过草的，还下地收麦子种苞谷。雨天生下来老夏的妻子就去世了，雨天是老夏一手拉扯大的。

老夏突然想到，今天是周末。如果儿子不忙的话，周末一定会回来的。父子俩会一起做香喷喷的模糊面，但儿子经常是刚放下筷子就说有事，要到镇上去、村上去，哪里要建产业园，哪里要修路……然后，冲出家门没了影儿，像洛河上的风。

老常不止一次问，老夏啊，雨天回来咋老是一个人？秘书都不带，他现在的职位可比我过去高多了。

老夏摇摇头说，我咋知道。和有些官在位时门前的车水马龙、身边的前呼后拥比起来，儿子简直就不像个官……

老夏看见，坐在河滩上的老常站起来了，朝自己这边走来。

日头快要下山了，风显得更加清凉。

老常走过来，脸上的落寞不见了，一脸的平静，平静得像落满夕阳的洛河。

老常摸出一支烟来递给老夏，也坐在松软的沙地上。

村里的一个小男孩从远处的杨树林里跑出来，像一头健壮的小牛。

雨天就像一头小牛，健壮，而且一表人才，从小学习成绩优异。有一天，老夏问他：听说你当官了？

雨天笑着说：啥官啊，工作不同罢了，跟咱们村里人没啥两样，只是事情多一些，责任大一些罢了。

你得做出点名堂，光宗耀祖。老夏语气严肃。

雨天用力点了点头。

夕阳里，那个小男孩赶着牛消失在杨树林里。剩下的就是洛河边的寂静。

老夏啊，老常终于开口了，你要想开些。说到这，老常有些哽咽：回家吧，又有人来看你了……

一个月来，老夏情绪低落，对亲朋好友都避而不见，也包括老常。

老常发现，从一个月前开始，老夏冷清的老屋门口经常会出现一些人。他们有的什么也不说，只是放下一些东西就走，有刚摘的新鲜蔬菜，还有鲜猪肉。这些人老夏一个都不认识。老夏对他们说，我好好的，啥也不缺，不能这样。但是，他劝不住。

又一阵风吹过来，清凉凉的，掠过河滩上绿绿的草，软软的沙子，然后落在洛河里。

在清凉凉的风里，老夏回到老屋，发现门口台阶上又放了一些东西。老夏推开门，堂屋柜子上的黑色相框里是雨天的照片。

一个月前，洛州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灾。雨天连夜带队去指挥救灾。那是秦岭深山一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子，路被冲断了，雨天他们就在乱石滩里徒步几十里，救出了几十户被洪水围困的村民，然后，洪水又来了，他把最后一个村民救上岸后，便消失在洪水中……

老夏发现，就是在儿子被洪水冲走之后，一些他不认识的人便陆陆续续地来看他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，老常不再和老夏感叹世态炎凉，脸上的落寞不见了。

（本文系第六届“藕花洲杯”廉洁故事大赛最佳语言奖、短故事一等奖作品，作者单位：陕西省商洛市洛南教师进修学校）